转自“万科地产”主办的《万客会》总036期

一条好的商业步行街设计，必须具备三个核心要素：妙不可言的逛街乐趣、步行者的景观尺寸和有效的交通对人流的组织。这是我对澳门450年以来的城市商业变迁研究的最重要的经验。

就像花花公子追逐一个又一个的美女，高尔夫迷征战一个又一个的球场那样，我的乐趣是品味一条又一条的商业街，特别是步行街；努力去发掘它的本质，找到它真正的逛街乐趣――我只见过尼格莱斯设计签名球场时才有那股劲。所以，澳门现民政总署到大三巴牌坊那条中世纪欧洲风格的步行街，自然难逃我的法眼。

一条海风吹来的街

其实，恐怕许多澳门人也不一定清楚，澳门也有一条街叫“直街”，这是葡萄牙中世纪城市规划传统的遗存。这条街的历史，记载的是在过去几百年葡萄牙人对使徒圣保罗的宗教崇拜。根据《圣经》的记载，圣保罗就是出生在西里西亚充满生机的巴尔索地区的直街上的，而圣保罗是以向异邦传教而被人赞许的。16世纪葡萄牙人来到中国时，他们就把自己当成圣保罗式的使徒。

在葡萄牙风格的城市中，直街并不一定是直的，直街往往蜿蜒曲折，连接着城市中最主要的建筑物和广场，但它必定是城市中最主要的街。

澳门的城市建设也遵守这一传统。在1557年左右，澳门直街开始于澳门现在的沙栏仔街附近，连接圣安东尼堂，直达大三巴牌坊，然后向圣母堂、议事亭和营地大街方向发展，然后再面向南湾方向联接龙嵩街，向圣老楞佐堂方向发展，这就是澳门直街的主干。直街由此连接了两个“前地”（广场）：一是大三巴前地，一是议事会前地。沙栏仔街、花王堂街、大三巴街、营地大街、龙嵩街作为鱼骨式的街道主干向两边延伸，逐渐形成澳门城市的街道网。

今天，这条欧洲葡萄牙风格的澳门主街，同历史上比也并没有大的变化。目前仍是澳门商业最集中和繁华的街区，是澳门城市的灵魂。其中，从大三巴牌坊到新马路民政总署的区域更是已开辟为步行街区，每天从早到晚游人如鲫。

由于澳门城市开埠于16世纪中叶，当时的葡萄牙人航海依靠的是季候风作为动力；因此，我称澳门是一个海风吹来的城市，一个古老的三桅船运来的城市。这样看来，澳门直街作为中国土地上唯一一条欧洲中世纪风格的街道，也可以说是被海风吹来的了。

商业街是城市生活的舞台

如果说，“城市不仅是空间上的一个地点，而且是时间上的一台戏”的话，街道就是城市生活的舞台。但要理解澳门这条独特的商业街，首先要理解澳门城市的特点。

当我们走在澳门的大街上时，所看到的是地上描绘着奇特图案的石子路。这些石子都是葡萄牙人不远万里从葡国本土运到澳门来的。澳门的致高点就是著名的大三巴牌坊，还有东西望洋山上的教堂，那都是葡萄人进入澳门以后建立的。因此，葡国人在澳门的天和地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和符号。当然，他们还建立了最重要的葡国法律系统和商人议事会政权来管理这个城市。因此从这些大的结构上看，澳门是一个欧洲风格的城市。

从城市个性来看，澳门是一个商人城市，这里一直是商人、传教士、冒险家和革命家的乐园，是中西文化交流最重要的变压器。因此，从城市设计来看，澳门不追求宽大方正的政府广场和办公楼，一切都只为简单实用。商业运作的灵活与便利成为设计的重要原则。这也就是葡萄牙港口城市的基本方式：兼顾商业贸易的港口特征，考虑教会在整个社区中的崇高位置。

理解澳门城市的设计，必须从理解直街设计开始。这是我对澳门城市研究的一个基本结论，撇开那些复杂的考据和理论不谈，如果您有机会在那条街上游荡半天，您一定会有同样的感觉。

不难发现，这条直街具有一种城市设计的特有的节奏和神韵，这是澳门台地较多的地势和景观给步行者的感觉，就像体味一首颇具气势的交响曲。时至今日，当我们步行穿过这条街时，依然可以体会这种旋律：

这交响曲起于内港，在沙栏仔街开始了一段富有异国情调的轻松旋律，一路积蓄着热情，在花王堂找到了最初的讴歌动力，于是向上发展，开始一段庄严的序曲，在圣保禄山的大三巴牌坊前达到了高潮。

然后，是一路如歌的行板，走向复杂而华丽的篇章。强劲的主旋律在不断呈现，圣母堂、仁慈堂和议事亭，通向大堂的路和通向营地大街的路，一时缤纷万象。华彩乐章开始在营地大街渲染的人群中出现，并带着城市生活的活力向龙嵩街进发，东方和西方商业交汇的剧目在此淋漓尽致地上映。

直街在这里有一个短暂的停歇以后，又沿着山脊在面对南湾的方向奔去，终于，在风顺堂的前地，大海这伟大的母亲出现了，一切山清海晏，一切豁然开朗，直街的交响曲在此嘎然而止，余音绕梁。

就这样，欧洲城市设计的悠久传统一再延续，把神界和人界、自然和社会、崇高与俚俗、变化与永恒，统统展示在无言的街道布局与建筑之中。

这条街由此成为澳门城市生活的舞台，几百年以来，神圣的宗教游行在这里进行，总督的就职典礼在这里举行、语言复杂的贸易活动在这里争吵不休、革命者的阴谋在这里谋划……

一杯欧洲风味的陈酒

老实说，同大陆几条大名鼎鼎的步行街相比，我更喜欢澳门这条步行街。这条街真正体现了我所说的妙不可言的逛街乐趣、步行者的景观尺寸和有效的交通对人流的组织。而大陆步行街最大的特点是商业的成功，但这种成功仅仅是步行街投资者的成功，并不能代表步行街的全部内涵，也不是游客置身其中的全部感受的表现。这些街的共同特点是宽直长，充满让人心虚的奢华。澳门这条著名的欧洲风格的步行街，却是一杯老牌的欧洲年份酒，值得品味。

首先，这条街充满自然的逛街的乐趣，会让人不时有新奇的发现。这条步行街的中心或高潮区在民政总署的前地（广场）一带，有著名的建筑物仁慈堂及现民政总署大楼，广场自然成形，建筑物体量适中，不会有压迫感，是吸引游客的向心点。这些美仑美奂的建筑充满浓郁的南欧风情和文化积淀，各细部打造曲尽精妙，让人不时有新奇的发现。

街道营业空间和公共空间巧妙布局，互不干涉。在步行街区拐角的地方，有多处教堂建筑，如圣母堂和大三巴，教堂同商业街区仅几步之遥，教堂内做礼拜的安谧同商业街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条街能充分满足步行者的游历愉悦感。蜿蜒曲折的街道随步行而展示出复杂的多种形态景观，所有的拐弯区都精心安排了前地（广场），但都是依地形做出的不规则形状，绝没有一个方形的前地。不似大陆的那种广场式步行街，一眼看尽几百米的街区。街上还安排了足够的休憩椅，让步行者可以坐下来细味街景；步行街的“配件”做得很足。

其次，这条街的各种店面和设施都考虑了步行者的尺度，步行者游历的娱悦来自于置身其间的感受，简单说，就是色香味俱全。游目所及，琳琅满目的各种店铺杂然相处，成为复杂而斑斓的颜色流线，商业布点的生态极其复杂，从饮食、手工艺、服装到各类手信、葡国食品等几十类商店驳杂相陈。

体味这条步行街的香味本身便是游览的最大乐趣。由于街道较窄，可以确保步行者同时兼顾两边的商店。两边店里的香味弥漫了整条街道，一会儿是浓浓的咖啡香，一会儿是葡式杏饼的香味，一会儿是香水店的香味，一会儿是麦当劳餐厅的香味，一会儿是擦肩而过的异国女郎的香味；在种种香味的诱惑下，游客往往味觉大动，无不闻香识货，或驻足观看，或随意坐在街角品味随意小食，整个街区更弥漫了一种浓浓的生活气息和美感。

步行的趣味在脚下，这一点表现得最充分。整条步行街没有一块地是平的，全用那种奇特的葡式碎石铺成。由于不时出现的街边曲面的变化，步行会有惊人的趣味，会有发现感。地面上拼成的各式图案，表现了航海民族的文化特色，像海浪一样的花纹一直伸向远方，葡式地面的处理技巧充满了令人惊叹的用心。

人群的多元性表现了不同文化的和谐相处。街区上有正宗讲普通话的内陆游客，也有皮肤黝黑的印葡人，既有不明身份的欧洲人，也有许多土生葡人，人们莫不神态安详、礼貌周至。一种国际性社区的气氛十分明显。

再者，这条街的交通组织对人流的集中与疏散自然而有效率。这条步行街蜿蜒曲折，大致呈鱼骨形，在主街两边有许多的小巷、里弄，可以方便地接纳开车光顾的游人，人们几乎可以在任意的点上接近步行街，这同大陆那种常常除了前后两个节点外，其它地方很难进入步行街区的设计大不相同。在主街区后，是繁忙的交通系统在为步行街区的营运服务，主次分明。如公交车辆便是悄没声息地穿梭其间。绝不似广州的公交车，在20层楼上还能听见公交车的录音报站的声音：“天河北路到了，请下车……”——我想广州的公交车也太过分了，你没有权力让自己显得那么重要，要让百米以外的人们都听见你的声音，还有那么可怕的刹车声，多么喧嚣而主次颠倒啊。

可以说，澳门的商业街好似澳门女子，小巧、安静、白皙，乍看像那种苗条的广东人，但如果开口讲话，可能让你不知所措。大部分时间她们当然是讲粤语，但有时她们会讲葡萄牙语、英语或者印度、马来土语，于是你会从她们的脸上读出欧洲和东南亚其他民族的血统。如果你问她们的祖国，她们会微笑不语。事实上，她们的祖国就是她们的语言，她们的混血就是她们的美。那课题深奥得就像人类的起源，不待你细究，她们已消失在澳门古老而蜿蜒的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