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2004年神农顶春季的最后一场雪下完以后,按照我们的安排,我们应该在凛冽的寒风中站在山顶面对高山草甸指指点点了。这是一种命运,我们已经无法改变这种未来。
然而作为对这一伟大、陌生而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山的策划者与定位者,我们心中有一种使命与沉重,无法轻施。我们必须重新审视大山的意义,不再像那些观光者那样游山玩水,而是怀着使命,虔诚而悄悄地接近大山存在的真义。
如果一座伟大的山在我们的视野里意义晦暗不明,那么错的不是体量巨大的山,而一定是我们。
因此,在风云际会的2004年的神农顶登顶之前,我们还要阅读许许多多的风景,许许多多的名山。而阅读四川云南,品味那里的山水,自是首选。
现在,我们便站在四川古茶马互市的重镇雅安了。碧峰峡美丽的风景在眼前一路展开。
仿佛一块碧玉,碧峰峡是造物者用锋利的快刀,在中间划出的一串珍珠似的项链。这里山峰云蒸雾绕,山谷流瀑飞泻,自是目不暇接。
这鬼斧神工必须有一个说法,人们对神奇的自然必须有一种解释----这就是山地文化的形成的原因。许多名山都有关于天地起源的传说,这是山地文化的源头。雅安的传说,是女娲氏创造了这里的神奇。女娲氏当年“炼五彩石以补天缺”,天是补好了,可还有些缝隙,那就是现在的碧峰峡了。
雅安的天地山水,是女娲氏造的。于是香港某著名画家便画了一幅巨大的油画“女娲氏造天地”(图一)。那画中祥云缭绕,恰与名画“庞贝城的末日”气氛相反;喜悦的男女在顶礼膜拜。只是女娲氏面容峻严:那似有现代模特身段的形象带出了一个轻喜剧般的碧峰峡天地创造的答案。
但这真是天地创造的本原和真谛吗?
神农架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从神农架发掘出来的号称汉民族史诗的《黑暗传》却有另一种解说。那里没有雅安式轻喜剧的味道,十分旷古,不近人间烟火。尽管也用了隐喻和含蓄的拟人,但却不是女娲氏模特式的美那么容易让人亲近:
天地始于混沌一团,没有水,神人江沽造水,天于是萌芽了,长出一颗露水珠,又被“浪荡子”吞掉了。“浪荡子”死,尸分五块,大地才有了实体……
神农架天地起源的传说充满了原始哲学的味道,是用一种演化发展的思维看待天地创造之道。
阅读山要阅读他的文化,他的神韵。显然,雅安那种人情味十足的山,是人的尺度的山,是家山。让人亲近。但神农架却是亘古山神的尺度,神的山,让人畏惧。
眼前山峦阅尽,我还在细细品味这中间的区别。天地神造,那么人呢?他在天地之间真的如此没有作为吗?他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浪迹山间的游客吗?
我依然有这样的疑问。
当我们在雅安的深山里悠游时,眼前一个渺小而普通的细节却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回答了我的疑问。
山间一段高大的木头在逐渐移动,它不经意中引起了我的注意。几秒种后,我才发现,那根木头附着在一个佝偻的老人身上,那老人驮着一根巨大的原木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图二)
我不能掩饰我对这种劳动的惊讶。便同那老者攀谈起来。原来,那湿沉的木头重达200斤,老人一天可运10根,每运一根要40分钟,每根运费1元钱!
现在我明白了,真正雅安的山水就是这样造出来的。无足轻重的一元!在脚边随意滚落的一元钱,却寓含着神的力量和韧力。于是我发现了另一种造天造地的模式:神把自己化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身影在我的眼前,久久挥之不去。他的传人正是这些渺小的人。
不同的地区、不同文化、不同人种都有自己的造天造地的模式,都有自己独特的解说,但我深悟,这老人的沉默的方式是最可信、最让人萦怀的。
但这就是终极的解说吗?那些泥泞满脚,胡子拉碴,不畏寒暑奔波的所谓旅游的策划者也能荣幸地列入佝偻老人之列吗?
此刻,在飞往三亚的航班上,记下这雅安的断想,为的是告诉你,我们还在路上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