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四川省绵阳市的三台县。尽管这个地方离汶川大地震的中心区只有不到100公里的路程，但据可靠消息，三台县受损的情况并不十分严重。此次我们中标将要处理的项目，是该县县城南门外的一片棚户区。策划与规划联合小组担负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旧区重建的最合适方案。}

^{重灾区就在不远的地方。老实说，在从重庆开往三台的公共汽车上，有一个与这次地震有关的问题一直在我心中萦怀，挥之不去：汶川、北川等地目前都在讨论城市重建方案，那么，一个合格的区域规划专家应该如何思考这个重建课题呢？是原地重建，还是择地而建？是立志建地震震不倒的房子，还是考虑一个社会各因素均衡发展的应对方案？什么问题是灾区重建中应首先考虑的问题，什么是真正可持续发展的区域发展方案？这些疑问同三台棚户区重建问题在我脑海中交替出现，一时并无明确的答案。}

^{这片土地经历了大地震劫难的景象，是逐渐进入视野的。起初是高速公路上飞驰而去的大货车，有的挂着“抗震救灾”的红色条幅；然后是公路两边的大广告牌上写着“四川人们抗震救灾，感谢全国人民的支持”的字样。在射洪县境内，路边偶尔可见山坡滑落的石块，进入三台县境内更可见“感谢厦门特警支援”的标语等等。}

^{下车走在三台县的街道上，仔细观察周边的一些建筑物的墙体，地震的痕迹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不用去费力寻找，就可以看到不少建筑的确已留下长长的伤痕。在南门外的棚户区考察，发现这里已是一个十分破败的旧街区，路边沟渠到处可见地震时震落砸碎的瓦片。在这条旧街的茶馆里，不时可听到人们在议论劫后余生的经历，让人心有余悸。在棚户区南面是涪江和凯江的交汇点，人们告诉我，涪江上游就是唐家山堰塞湖。不过目前堰塞湖险情已解除，江水只是有些混浊，水势也并不汹涌。}

^{街道尽管如此破败不堪，南门外的棚户区还依然维持着极其微弱的经济活动。好客的当地人热情非凡，在灰尘满地、满目苍痍的老街上，他们请我吃当地的特产凉面。我不好意思推托，只好坐在矮几上胡乱吃了几口。入夜时分，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的肠胃正式开始“地震”，急性肠炎翻江倒海地发作起来，将我击倒在三台县医院简陋的门诊部，我不得不躺下面对医院地震后伤痕累累的天花板……}

^{总之，三台县似乎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发生着一些难以被人注意的琐事。在病床上辗转的时候，我开始翻阅三台县志和年鉴。结果证实了我的许多关于这个地方的猜测。原来，这个两江交汇的县城，尤其是下午考察的那个满目萧然的棚户区，的确是大有来头的。}

^{在20世纪以前，成都平原主要以水运交通为主。三台县的南门外，一直是川北重要的水码头之所，可谓商贾云集，樯橹盈江。上溯至汉唐时期，此地为梓州，足与成都齐名。史载唐著名诗人李白、杜甫均曾在此寓居，杜甫的名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即在此写就，目前城中还有“杜甫第二草堂”的胜迹。这类名胜，在此不胜枚举。}

^{这个川北名城的衰落，因为近代历史中两个众所周知的原因。首先，这里是中国典型的农耕区，当近代工业化浪潮在全球扩散时，这里因为富饶的水土一直保持着古老的农耕传统，渐渐在经济发展上落后于世界水平，始终围持着保守的农业社会特征。}

^{其次，在过去的50年里，公路和铁路运输在四川飞速发展，给这个著名的水码头以致命一击。水运彻底衰落了，整个县城区域也因为四川交通结构的改变边缘化了。尤其经历过去20多年的市场经济洗礼，与航运有关的职员和水手多已下岗或转行，这个原本繁华的区域，因为建筑和道路年久失修，便逐渐变成了一个正在死去的老年社区。}

^{从时间的长尺度看，这过程异常残酷，正如一场“经济地震”，使一个地方从繁荣到没落，从生到死。这里正让我观察到了一个社区发展变化的生命历程。那么，这种衰老的社区应该如何重整，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再生之路呢？人们曾经设想过许多可能的方案：有人说，干脆政府出面，重建一条漂亮的大街和新住房，一揽子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但这种设想显然不切实际，不仅政府财政负担不了，单这些棚户区居民未来如何维持生计，便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大难题。又有人说，将土地招拍挂，靠社会力量进行市场运作。这个设想同样也存在问题，先不说公平与否的话，单这庞大的拆迁量和暗淡的市场前景，就难以吸引负责任的公司有始有终地完成这项工程。}

^{由是，同地震灾区重建问题对比，三台县这个棚户区的难题给了我思考的材料和真切的体验与观感。我已经在同有关部门的前期交谈中，表明过我对这种区域重建的看法。我觉得，这类重建区域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解决未来的经济造血能力。策划和规划如何不从此着眼，区域可持续发展将只是一句空话。}

^{值得庆幸的是，三台这个棚户区的历史遗存还保留完好，而历史本身就是一种可以发掘的财富和资源。在前不久的澳门特区概念规划方案讨论中，我们已反复讨论过这类问题。我想对于这个棚户区的改造，我还有机会从表现川北码头文化和历史入手，从地域旅游主题再造方面，为该旧区注入新的经济活力。}

^{这就是我坚持把“旧城改造”称为“旧区重整”的原因：继承传统文脉，引入现代生活。江上的水手和他们的营生已经走入历史，但这种历史的表现形式和建筑遗存，正是一个城市的记忆；如果以旅游街区的方式处理得当，正可以成为水手的后代们讨生活的场所。}

^{我想，这正可以作为思考大地震之后的汶川、北川等地规划工作的一个参考点。对于规划人们未来复杂而漫长的生活，仅仅有爱心和热情是不够的，必然有冷静而理性的分析，着力解决区域发展的关键问题。对于区域重建来说，这就是寻找和培养可能提高经济能力的生长点，重视重建经济造血功能，这应该就是区域策划和规划工作的应首要考虑的问题吧。}

^{重灾区应该如何重建，情况各异，不一定是三台模式，需要做决策分析。不管怎样，老天尽管暴虐，但也使得自强不息的人们有机会执行一个全面而均衡的发展计划，重建计划的专家应该为在这个区域还要继续活下去的人们，从经济发展这个根本大计上多思考一下。否则，时间会很快揭露匆忙和浅薄的计划的老底，人们会发现自己很难摆脱类似三台棚户区在失去经济造血功能后，经历的“经济地震”带来的破落与衰败。如果没有经济繁荣带来的完善的社会治理和良好的生活环境，人们也许还会随时要品尝那种夹杂着热情与病毒的凉面，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