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一天，建筑师张永和在潘石屹位于怀柔的别墅“山语间”家中做客。后来，聊天的话题谈到了潘的这个私家建筑。这个建筑由张永和设计建造，得到了建筑界的诸多好评。潘石屹提问说，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复制一些类似风格的建筑？应该有更多的建筑师获得类似的实验机会。这次聊天的一个结果是，他们决定由12位亚洲建筑师分别设计一座他们眼中最好的建筑，在商业预算范围内，后者享有完全的创作自由。

几个月后，位于北京北部水关长城脚下的原“延庆县八达岭山地健身休闲俱乐部”烂尾项目被选择作为这一天才设想的诞生地。2年后，在12位亚洲建筑师的创作和商业资金的双重包装下，这个因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前度假村变成了一个不同风格的建筑群落。白色和红色的建筑群错落在一大片山坡之上，一些古老的农舍仍被保留了下来，施工留下的黄土到处可见，与整个山区的颜色和景色相比，这些建筑显得异常醒目。

当它开放的那一天，这一建筑群落甚至成为了一个短暂的文化事件。香港的《南华早报》称之为“一群耀眼的超现代建筑，一个未来的富人豪华游乐区”。来自建筑界的评论则认为，它开启了中国的建筑集群设计时代。据有关数据显示，在2002年至2005年3年间，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了至少13个有一定影响的集群建筑师项目。《SOHO小报》的前身《红石小报》骄傲地宣称，“只有商业才是沟通建筑与艺术，把天才传达给大众，促进社会交流的有效手段，而具有超前眼光和社会责任感的商人更是发掘天才、鼓励创造的最佳动力。”

在2002年的年中，这一文化事件达到了声誉的顶峰。此时已经被命名为“长城脚下的公社”的这个项目首次参加了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该项目主要投资人张欣被授予“建筑艺术推动大奖”，这也是中国乃至亚洲建筑第一次登上世界的舞台，这一结果在国内最终被解读为，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和大规模建设引起了西方人的注目，同时，“公社”作为项目得奖也表露了艺术界对它的态度，那就是深深的谢意。

商业强势下的“灯红酒绿”

然而，这一混合了商业逻辑和建筑实验精神的作品却最终需要走向市场。在一期开业后的一大段时间里，长城脚下的公社虽然兴奋了内地的建筑评论界，但是本身却面临亏损的挑战。

在凯宾斯基酒店管理集团2005年牵手SOHO中国以前，这个赚尽了人气的项目是由一些零星的公关推广活动、休闲度假等来维持的。投资方曾经打算对国内的收藏界开放这一项目，事实上，这也是推动公社项目积极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资深策展人迪耶·萨迪奇最初的目的之一（作为一个老道、资历丰富的收藏家，他清楚一个产品在进入收藏领域前，如何对它进行包装和定价）。然而，投资方报出的价格考验了国内的收藏市场，并最终落败。SOHO中国内部的人士说，由于该项目尚未对公司的整体财务形成太大影响，因此，潘石屹容忍了该项目在商业上的支出现状。

2005年，急于在北京寻找高端物业的凯宾斯基酒店管理集团看中了长城脚下的公社，两家迅速签订了委托管理协议。一年后，这一合作扩展到二期的42栋别墅。对于长城脚下的公社而言，这又是一次意义不亚于当年获奖的重大事件。

2006年9月23日，作为凯宾斯基酒店正式开业仪式的当天，整个山谷里站满了男男女女，从驻华使节，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头戴一个夸张花束的张欣及作为主持人的洪晃，到精神抖擞、头箍红带的打鼓小伙子，人们看到了一场中西合璧的大Party：一堆堆取材于当地的火堆正在熊熊燃烧，飘扬的木屑在暗下来的山区夜色中显得凌乱而迷惑，红酒、橙汁与冰水就放在广场上的各个木柱子上，侍者在人群里穿梭，高脚杯觥筹交错，每个嘉宾胸前的红五星在明亮闪烁的灯光里显得异常暧昧，缺乏立场。

如果你去过当日的现场，这种发生在某段长城脚下、某个山谷里的大聚会反而不会让你有不舒服的地方，相反，在新奇的体验过后，你会觉得一切似乎理所当然，至少你不会再觉得，如下的场景是一个难以理解的事情：一大群男男女女长途跋涉，经历堵车，来到一个以前未曾听说过的大山谷，然后在这里互相攀谈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题，仅仅因为这里有一堆奇形怪状、不适合居住的建筑物。

是的，一些意象截然不同的事物就是这么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本为建筑师走廊的项目，开始纯粹是为了在长城这种伟大的历史建筑面前，展示一下私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是一种商业赞助语境下的纯个人行为。当它被定义为一个公社后，这种行为就开始获得一定的组织性。建筑完成之后，私人影响退场而商业力量入场，等到最终牵手凯宾斯基这种全球标准化、高档的酒店管理代名词，商业和外来西方文化的痕迹便在这一项目上达到全盛。

嫁接背后的伤感情怀

长城，公社，凯宾斯基，这三个词汇之间难道有什么潜在联系么？

事实上，这也是《SOHO小报》事后邀请一些嘉宾共同完成的一个命题作文“昨天公社今天斯基”的立意：“公社”与“斯基”都是一个隐喻，分别象征过去和现代、本土和西化。“长城脚下的公社凯宾斯基饭店”既是一种名称上的拼接，又是中国在转型和开放时期所普遍遭遇到的一种文化对接的典型缩影，希望以当晚活动那种中西合璧场面作为背景，表现出我们在国际化进程初期的各种想象、实践以及所带来的冲突和矛盾。”当然，对于参与这项答题的诸多嘉宾而言，他们获得的报酬是，每1千字500元。

作家张抗抗有点伤感，她说，历史开了一个多么严肃的玩笑——长城的烽火台依旧巍然不动，公社的红星依然闪闪发光，但雄心勃勃的跨国公司，已经一步跃过厚重的城墙，从天边悠然而降。长城之外早已不是塞外荒漠，而是一片竞争激烈的开放天地。我们只能以历史有形的“长城”遗产、公有制时代无形的遗产“公社”符码，作为进入跨国集团的入股资本，并试图以此激活业已衰退的民族基因。周涛笔下那根“守护农业文明的裤腰带”，这一次，被我们自觉自愿地，让粗硬强壮却又彬彬有礼的西方商家之手轻轻解开。

的确，这是一个有趣的提问：当公社的字眼遭遇凯宾斯基这样的时尚词汇，我们可以从中得到什么？

一个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主要政绩，是费正清眼中几千年来政府权威最终渗透到每一个麦穗中的典型标志，体现了当政者资源动员能力的超乎想象，代表着集体对个人意志全面性的反攻，是中国当代史中一段荒诞岁月的关键词汇。在这段岁月里，公社的含义是与工业化、大锅饭、禁欲以及饥饿等词汇联系在一起的。

然而，作为全世界高档酒店管理品牌的代名词，凯宾斯基却显得更加与世无争，更加全球化。当人们一想到它，洁白的床单、小费、商务旅行和拿铁咖啡很容易浮上心头。这两者的牵手背后，是即使入世五周年的中国也正在努力求解的命题：历史包袱重重的中国如何全身心进退？

把视线放回到长城脚下的公社这个小注脚，凯宾斯基酒店管理品牌的注入，正在使公社这个前卫建筑群落从设计师的天马行空回归到人间烟火。如今，你付出数百元的人民币，就可以在某个到处充满暗喻的别墅卧室里，美滋滋地睡上一觉。虽然几乎每一个别墅都号称与长城有缘，但是站在公社其中，即使最近的长城也远在视线之外。但是，对于那些愿意花钱冒险，或者由公司买单前来度假旅游的公司职员而言，这并不会削弱他们内心的新奇感，我相信，这种感觉是由公社和凯宾斯基两种口味不同的佐料调和而成的，缺一则味偏。

凯宾斯基酒店管理集团中国区总裁在给本报记者的书面回复中说，我们总是在寻找具有地标性或代表性的酒店项目，正因为此我们选择了公社。作为酒店经营方，我们希望能保持公社一贯的前卫风格，并以最好的方式展示现代中国的特色。

 “凯宾斯基致力于管理众多私人酒店及特色酒店，让酒店品牌成为时尚的象征，如莫斯科的Baltschug酒店、伊斯坦布尔的Ciragan Palace酒店、迪拜的Kempinski Hotel Mall酒店等。传统和创新的结合是这个欧洲历史悠久的豪华酒店管理品牌在业界持续领先的关键所在。”凯宾斯基集团中国区总裁说。

这还不算一个太糟糕的解释，不知道他能得到多少稿费。